有你便是晴天

细雨缠绵了几日，终于在今晨画上了句号，心心律师事务所早早地开了门。不知什么时候大厅里进来了一位老人，一手拄着拐，一手捧着一面锦旗，上面写着两行字：助人为乐暖人心，恩重如山胜亲人。老人站在大厅的正中央东张西望，嘴里念叨“我找张星律师……”接待室小刘姑娘迎了上去，她一眼就认出了老人。老人姓赵，上个月第一次找到心心律师事务所时，也是小刘接待的。小刘还记得老人当时向她咨询可不可以委托律师状告他一双儿女，判决他们按时尽探望的义务。一听这个诉求，小刘很诧异，问：“您儿女多长时间能回家一次？”“说不准，有时一个月一次，有时两个月甚至三个月难得一次。”小刘笑了，“大爷，我们可打不赢这样的官司。”“《老年人权益保障法》是怎么规定的？”“《老年人权益保障法》规定：与老年人分开居住的家庭成员，应当经常看望或者问候老年人，如果子女长时间不回家或拒绝回家看望的，老年人可以向法院起诉。但没有规定多长时间回家一次呀。”“都说你们事务所律师厉害，胜诉率高，帮我想想办法吧。”小刘姑娘只得将赵爷爷引荐给心心律师事务所的张星律师，他是最有办法的人，外号“智多星”。“律师同志，我要求儿女定期回家，不过分吧？”小张抿嘴一笑：“爷爷，您别急，先喝茶。”这时他已经给老人泡了一杯本地上好的高山绿茶。老人看着年轻的小伙子和颜悦色，感觉找到了知己。茶香氤氲，老人的话匣子应运而开，他倒豆子般把自己一个人在家孤独难熬的生活处境和盘托出。赵爷爷，县沙厂退休工人，家住老岭村高庄组，离县城二十多公里，现年八十一，独居，老伴去世一年多，一儿一女，都已成家。自从老伴去世之后，赵爷爷特别感觉孤独。他所在的村庄本来就不大，这几年常住人口锐减，多数外出打工，赚了钱的就在镇上或县城买了房，一家老小就这样脱农了；买不起房的还在为日益增长的房价而拼命奋斗。赵爷爷掰开指头数高庄组留守人数，数来数去，只有八位，五老人，三小孩。白天，三小孩到老岭村小上学，小小村庄安静得只能偶尔听得到几声鸡鸣狗吠。赵爷爷说他们的小村子曾经最兴旺的时候住了二十多户，一百多人口。农忙季节，田间地头都是人。哪像现在，田畈上几乎没有人影，种田大户只在插秧、喷药、收割几个特殊的日子出现，机器轰轰隆隆，稻秧东倒西歪插上了，高射炮喷药眨眼功夫也就结束了，稻子泼泼洒洒也算收割了。赵爷爷说，白天的时光想着办法打发。几块菜地，施肥除草，清清沟，培培垅，数数瓜苗花开几朵；几只鸡，拌拌饲料，打个呼哨，鸡仔们扑棱展翅聚拢跟前，和它们说说话，然后看着它们又扑棱展翅四散而去。偶尔华根老弟牵着他的小金毛过来坐一下，聊聊在外的儿女，一根烟功夫小家伙就不耐烦，吠腾几声，他们一前一后又晃走了。赵爷爷的儿子曾经也提出给他买一条这样的金毛，被他一口拒绝了。每年都要定期送镇上打疫苗，还要经常体内体外驱虫，赵爷爷说，麻烦，还耗钱。最怕是夜晚，漫长难熬。山风刮着门前的梧桐嗷嗷叫，屋顶的天线摇摇晃晃，电视呲呲冒出一幕幕雪花点。女儿就住在附近的镇上，开车来回一趟不过三十分钟，但是，女儿家开了一爿店，因为生意忙，很少能回家。老伴在的日子是这样，老伴走了还是这样。尽管在老伴去世的那天，女儿哭得死去活来，痛悔自己没有抽出时间陪陪母亲。老伴是多年的糖尿病，后来因为糖尿病并发症双眼失明，卧床一年多。老伴弥留之际，女儿尽管天天回来，但也仅是看一眼，然后像被马蜂追着，匆匆离去。女儿一走，老伴就默默地淌眼泪，这是女儿未曾知道的。儿子夫妇在县城上班，还有一个正上高中的孙子，回家次数更少，除非逢年过节。老伴走后，儿子说服他搬到县城和他们一起住，赵爷爷一个劲摇头。城里住，不自在，那光洁如境的地面，看着就晃眼；一口痰总是关不住口，吐到了地上，费好大的劲也擦不干净；小区里的房子长成一个模样，外出转一圈，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赵爷爷常常恐惧地想，哪一天一个人死在家里，儿女们也未必知道。法律层面上，儿女有没有定期回家陪伴年老父母的义务呢？赵爷爷想到了要去问问律师，这才在别人的指引下来到了心心律师事务所。小张非常同情老人，但是他很为难，老人不愁吃穿，不为抚养费，尽管法律规定儿女有陪伴年老父母的义务，但是如何陪伴，没有可操作的细则。但法律之外是人情。小张非常不理解这些做儿女的为什么就不能想点办法挤点时间给父母。六年前，小张从国内知名的政法大学毕业，大四那年拿到律师资格证，本可以在省城找工作，但他毅然决然选择回乡创业，只为了她的奶奶。那一年，奶奶七十整。“没有奶奶，就没有今天的我。”省城房价贵，三年五载买不起房，带着奶奶生活，会让奶奶受委屈。“今世，如论如何，我也要陪伴奶奶安享余年。”县城的律师事务所生意很好，在小张工作的第三年，就买了一套城郊二手房，虽然有点旧，但单门独户，还有一个小院子，奶奶喜欢。院子里种了一盆盆蔬菜，还有大蒜、香葱。自家吃不完，奶奶就喊来邻居分享。小小的院落总是笑语喧阗，奶奶喜欢。除非出差在外，小张每天都会回家吃饭睡觉，奶奶喜欢。心心律师事务所最初是小张一人荜露蓝蒌开创起来，后来有三位同学加入。他取名心心，不只是因为他名字的缘故，星心谐音，更重要的是他要以此督促自己做人要有良心，做事要有耐心，真诚为民提供心贴心服务。他坚守初心从未动摇，大厅里悬挂的各种锦旗就是明证。记得第一面锦旗是一位工人师傅送来的。师傅姓林，县城一栋大楼的内装修小包头。林师傅和他的装修队辛苦一年，等到年底工程结束结账时，那个湖南老板玩起失踪。怎么办，他垫资100万，还有建材店的赊账，工人工资……林师傅感觉天都塌下来了，他手下十几个工人都是他同庄兄弟，正等着这笔钱回家过年。年三十前一天，他叫天天不应，坐在大楼前失声痛哭，一位好心路人提醒他找街对过的心心律师事务所。

那时心心律师事务所才开张不久，小张第一次接手劳动合同官司，他知道比普通的民事官司复杂，但他义无反顾地答应了林师傅，并且表示免费为他提供法律援助，因为林师傅的遭遇让他想起他自己家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那年张星十三岁，正上初中一年级，突然有一天中午班主任通知他赶紧回家。回到家，妈妈抱着奶奶哭得死去活来。原来在上海打工的父亲出事了。父亲是桥梁施工队的一名工人，十几根水泥桩完工的那天，父亲和工友们非常高兴，喝酒庆功，结果那夜父亲一觉睡去就再也没有醒来。有人说这是生祭桥，火性低的人逃不过，没办法。当时河南老板只出了火葬费，抚恤金一分没有。由于家里没钱请律师，只得认了。如果当时有好心的律师帮他家打官司，他家一定能获得一笔赔偿款，因为这算得上是工伤。如果有一笔赔偿款，母亲就不会对生活绝望以致精神恍惚，导致一次山中驮柴不慎跌入一口深深的葫芦塘……那一年，他高中一年级。从此，他和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奶奶拾荒，他发奋读书。悲伤之余，他庆幸自己还有一位亲人，否则……他不敢想。他常常思念父母亲，如果他们都还好好的，天天能和他们说上话，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呀。记得高三一次月考他写的一篇作文《天堂里没有电话》，获得年级最高分，语文老师点评：言以朴实动人，情以真纯取胜；老师在班上读，最后哽咽着读不下去，同学们都哭了。林师傅的官司在第二年的三月开庭，老板缺席裁决，法院强制执行，林师傅装修队不但追回应有的工资，还获得一笔补偿金。林师傅送锦旗的那天，先在事务所门前放了一挂大地红。阳光下，彩带纷飞，吸引了过往路人驻足观看。林师傅亲自将锦旗挂在大厅最显眼的位置：爱心奉献助贫弱，真情无价彰善德。锦旗有了第一面，很快就有了第二面第三面……小张常常感慨自己好运气，遇到的多是懂感恩的人。一面面锦旗在大厅里铺成了一堵独特的文化墙，时时温暖着小张的心。天下的儿女们，陪伴有那么难吗？赵爷爷的诉求走不了法律程序，那就亲自去会会他的儿女，动之以情吧。人情作为一种观念或习惯，它的弹性和灵活性特征使它对社会生活中诸多问题往往有着独特的解决方法。“这是大队书记的势力范围，我侵权啦。”小张出发之前和同事们笑着调侃。当他找到赵家女儿的时候，看见她正在忙着卸几筐白菜。小小的超市，挤在商业街一隅，为了生存，什么好卖卖什么，鲜肉蔬菜水果，各种生活用品，还有农药化肥。尽管事头多，但夫妇俩没舍得请人。等赵女士忙好，见她一身是汗，小张一时难以开口，但想到赵爷爷那苍老的容颜落寞的神情，他还是咬咬牙简单地说明了来意。小张现身说法，失去父母是他永远的痛；唯一的奶奶，风烛残年。陪伴要趁早，尽孝稍纵即逝……句句动情，触动了赵女士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思念自己病故的母亲，她理解了父亲失去老伴后承受着怎样的孤独寂寞冷。平时忙碌，无暇想起这一茬。她主动承诺每周都会抽出时间回趟家帮父亲做顿饭，然后陪老人一起用餐。为找赵家儿子，小张费了一番周折。第一次约好那个周末见面，可是赵家儿子的分管领导临时需要一份会议材料，他得加班整理。第二次约好当天晚上见面，可是，赵家儿子那天下午陪市里领导到精准扶贫点检查工作，回家很晚。直到第三次才约成。赵家儿子的态度非常好，一直自我检讨，这些年忙于工作，忙于小家庭，忽视了双亲的感受。最后与妻子达成协议，每个周末，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一定回家陪父亲住一夜。不经风雨，彩霞亦满天，真好！小张律师长吁一口气。小张没想到年迈的赵爷爷会踩着湿滑的路不辞劳苦送来锦旗。他从小刘姑娘手中接下锦旗的时候，早已热泪盈眶，滴水之恩，报以涌泉，承受不起呀。后勤师傅麻利利挂好锦旗，阳光透过窗玻璃洒在锦旗发泡烫金字上，熠熠生辉。小张站在锦旗前，久久凝视，脸上的笑容比今天的天空还要明媚。突然响起乐曲《有你便是晴天》，是小张的手机来电，又一个咨询电话打进来……